忙完这些,他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将眼睛贴在木板之间的缝隙旁,躲在昏黑的烧饼铺里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不多时,他看到了那辆驴车,也看到了躺在板车上,耳朵眼和鼻孔乃至后心都在往外滴血的何老汉,更看到了那些穿着便服的凶手。

无力的摇摇头,卫燃心知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等他做些什么,已经有人从外面将他才刚刚上好的板子拍打的砰砰作响。

悄无声息的后退了几步,卫燃喊道,“打烊了,明天请早吧!”

“请你娘个蛋!快开门!”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的喊道。

闻言,已经解开了上衣所有扣子的卫燃顺手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故作慌张的问道,“是是是谁?我今天没赚着钱,麻烦”

“老子是警察!找你问话!快开门!”

门外的人说着,还用力踹了一脚门板,随后卫燃便听到了对方似乎脚下一滑摔倒的声音,以及似乎是来自对方同伴的嘲笑。

“当啷”

卫燃将手里的菜刀丢到了地上,随后忙不迭的拆开了一块门板往外看了一眼,随便便被一支口撸子顶住了脑袋。

“长长长长官”

卫燃举起双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交税了!也没去买黑市的面粉!”

“谁特码问你这个!”

一个似乎才爬起来的男人推搡着卫燃走进了烧饼铺,先是看了看丢到地上的菜刀,接着又扫了眼满脸惊慌的卫燃这才问道,“刚刚那辆驴车跑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往你这铺子里丢了什么东西?”

“没没有啊”

卫燃一脸茫然中多了些恐惧,“不但没丢东西,那人的鞭子倒是差点儿甩在我脸上,就差这么远!”

一边说着,卫燃还用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距离。

“搜一下”

刚刚似乎摔倒过的男人伸手在靠墙的木桶里洗了洗手,随后拿起了一个还没卖出去的烧饼咬了一口,“你这烧饼不错,家是哪的?”

“冀省的”卫燃点头哈腰的说道,“为了躲鬼子,一路逃难过来的。”

他这边回话的同时,对方已经理所当然的咬下了第二口烧饼,并且将另一只手伸进了钱笸箩,从里面抓了一把法币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眼见卫燃一脸憋屈和肉疼却不敢反抗的模样,这人将咬了两口的烧饼丢回了笸箩里,随后和同伴在里外翻了翻,顺便也将他这烧饼铺祸害的一片狼藉。

“没有”

“里边也没有”

“这儿有颗子弹!”终于,有人发现了卫燃故意抖落的那颗子弹。

“长官!这可不是我的啊!”卫燃连忙说道,“我这小本儿买卖,可”

“私藏武器弹药可是重罪”

刚刚已经从钱笸箩里抓了一把零钱的那位说着,干脆将笸箩里所有的钱都划拉到了自己的兜里。

“这些当做罚金,你没意见吧?”这个疑似队长的人问道。

“没,没意见。”卫燃欲哭无泪的表示了同意。

“咱们走”

那名队长说着挥挥手,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这间烧饼铺。

在一番唉声叹气中重新上了板儿,卫燃面无表情的收拾着被刚刚那些人弄乱的铺子。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担心,还有人在盯着他这里。

压下心头去复仇去抢回何老汉尸体的冲动,卫燃在收拾完一切之后,重新取出了相机包,随后拧开了何老汉舍命送来的玻璃小瓶子。

然而,这瓶子里面却用蜡油封了口,而且还有个古怪的戳记。

没有贸然打开,卫燃重新拧紧瓶盖将其丢回了相机包,随后在这雨夜中开始了辗转反侧。

这漫长的一夜过后,卫燃又一次早早的起床,拆开门板重新点燃了吊炉,同时,他也看到了对面的豆腐坊同样拆开了门板。

“老板,一碗豆浆一块豆腐换几个烧饼吃吃吧?”对面豆腐坊里,那个身材娇小的山城妹子问道。

“好啊”

卫燃应了一声,“等我烙好了喊你!”

“我先给你送豆浆过去!”那姑娘说完,已经端着一大碗豆浆走了过来。

“昨晚.他死了?”这姑娘红着眼眶问了前半句,随后热情洋溢的说道,“等下豆腐好了给你端来。”

“那就谢谢老板娘了”卫燃高声回应的同时,也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目送着那位老板娘走回对面,卫燃吸溜了一口热腾腾的豆浆,随后继续开始了忙活,并在第一炉烧饼出锅的同时朝对方招呼了一声。

不多时,程兵权端着个小笸箩走了过来,他的另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盘豆腐。

“那是你老婆?”

卫燃接过笸箩,一边往里面捡烧饼一边问道。

“是啊”

程兵权点点头,“她叫黄晴秋,本来.本来该嫁给何瘟牛的,是何老汉收了我做干儿子,又给我做的媒,我我不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卫燃一边往烧饼里夹咸菜一边低声说道,“昨晚何老汉甩了我一个药瓶子,我现在给你?”

“现在不行”

程兵权低声说道,“中午,中午民俭轮离港之前,我来问你买烧饼,我们的人在民俭轮上。”

“好”

卫燃应下来的同时,将夹好了咸菜的烧饼递给了对方。

不等对方离开,便已经有在码头工作的力工过来,递上来脏兮兮的法币,如昨天一般,吆喝着让卫燃多放些咸菜。

在这个忙碌的早晨,卫燃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赶在中午之前,用光了铺子里仅有的劣质面粉。

“老板儿,来.咳咳咳.来三个烧饼。”程兵权又一次挑着扁担停在了他的店门口。

“昨天怎么没来?我还想买你的臭豆腐吃呢。”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特意剩下的几个烧饼丢进了吊炉。

“昨天生意好,早早的都卖光了。”程兵权开心的说道,随后又叹了口气,“今天不行,今天咳咳咳!咳咳!今天不好卖。”

“得啦,我照顾照顾你的生意,给我来一份吧!”

卫燃叹息道,“我昨天运气可不好,一整天的收成都被.唉!”

在这叹息中,程兵权却如避蛇蝎一般,先一步挪到铺子的一边支起了炉子,开始给他炸臭豆腐。

不久之后,卫燃将三个夹满了咸菜的烧饼递给了对方,对方也回赠了一碗油炸臭豆腐。

如上一次以物易物一样,程兵权将其中两个烧饼放在了木桶盖子上,随后拿起一个,捏住夹在最里面的硬物,在边缘咬了一口,挑着扁担走向了不远处的码头。

与此同时,卫燃也将换来的油炸臭豆腐夹进了另外两个烧饼里,随后拿上了今天上午的盈利,匆忙上板之后也走向了码头。

都没走出十米,他便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见状,卫燃咬了一口手里的烧饼夹臭豆腐,故意放慢了脚步,保持着能隐约听到前面程兵权的咳嗽和叫卖声的距离,不紧不慢朝着码头走着。

几乎就在前面的程兵权单手捏着烧饼过了码头警察设卡的检查之后,卫燃也吃光了手里的烧饼,任由那俩警察对自己粗略检查了一番。

故意先买了些河虾,卫燃接着又转来转去的买了些椒。

直等到不远处的程兵权支起摊子,将一份臭豆腐卖给了一个船员,他这才快步走向了远处。

他这突然加快脚步,后面跟着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见状,卫燃偷偷笑了笑,随意找到一个摊位,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买了些最便宜的面粉——这些都是从船舱里往外搬运的时候不小心洒落然后收集到一起低价出售的,比他昨天买的那些受潮的面粉更便宜。

拎着买来的东西,卫燃故意将一个纸团丢到了摊贩的板车上,随后听着远处程兵权的吆喝,转身走向了他的烧饼铺子。

他就好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自己的人已经分出一个,捡钱一般捡起了他丢下的那张,残存着硬鼻嘎的草纸团。

重新回到烧饼铺,卫燃取下挂在墙上的细箩,将买来的面粉仔细的过筛之后,又一次开始了烫面和面。

“呜——”

沉闷的汽笛声中,码头的民俭轮开始离岗,卫燃在也将刚刚擀好的一个烧饼丢进吊炉里的时候,被浓郁的白光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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