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拍着胸脯应承,如今却要亲手将这颗心头肉送上祭坛。

“传旨。”

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倦意却异常坚定。

“三熟稻种祭祀先农坛之事,准了。令太子携百官同往,右金吾卫与羽林军各出三千,分驻坛外两侧,无朕旨意,不得妄动。”

长孙无忌愕然抬头,却见李世民已走到窗边,望着昭陵方向的夜空。

那里没有星辰,只有厚重的云层笼罩着山峦。他想起陛下曾在长孙皇后忌日独自登上凌烟阁,对着她的画像枯坐到天明,手中攥着的是她生前抄录的《女诫残页。

“无忌啊。”

李世民的声音忽然轻得像夜风:“承乾是朕的儿子,也是大唐的太子。就算要摘这枚带刺的果子,也不该用他母亲的名义。”

他转身时,眼角的泪光被光影模糊:“观音婢这辈子没求过朕什么,朕不能让她在地下,还看着咱们父子相残。”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漏壶滴水声应和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响。李世民拾起案头的狼毫,笔尖悬在空白的圣旨上,久久未落。

墨汁滴在“先农坛”三字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涟漪,如同他此刻翻涌却无法言说的帝王心。

权谋可以算计天下,却算不清血脉里流淌的温情。

刀刃可以斩断叛逆,却斩不断枕边人留下的那缕檀香。

李世民不想,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去赢。

哪怕是赢了又如何,以后去了地下,要如何面对观音婢。

这样的事情,他做不来。

——

次日,李世民的诏敕抵达大明宫。

李承乾微微皱眉,召集众人进行商议。

“殿下,诏敕上写得明白,‘三熟稻种乃国之重宝,当于先农坛祭祀告天,太子亲往主祭,百官同陪’。”

杜荷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臣探得,羽林军今日已将先农坛周遭的永乐坊、靖安坊封锁,说是‘清理闲杂人等,以备大典’。”

赵节冷哼一声:“封锁坊市?陛下这是把坛城变成了瓮!当年隋文帝设‘鸿门宴’擒突厥使者,也是先清场再动手!”

“殿下,去不得!一旦踏入先农坛,右金吾卫被挡在坛外,陛下若要动手,咱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就是陛下的计策。

或者说是针对太子的一次祭祀。

还是以太子三熟稻的方式。

若是能拿下太子,把太子软禁乃至于掌控在手,那有再多的兵力又有什么用。

李元昌也是点头赞同:“赵节说得不差。还记得武德七年杨文干之乱吗?高祖也是召建成太子至仁智宫‘问对’,实则伏兵已备。如今陛下故技重施,先农坛的祭台怕是比仁智宫的石阶更险。”

李承乾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荡开。

他起身走到殿中,玄色蟒袍拖过金砖地面。

“潼关有二十门火炮,洛阳驻着三万辽兵,长安城内六万精锐,辽东二十万部曲已枕戈待旦。我右金吾卫控着长安八门,火药司工坊有五千死士日夜值守。父皇若真要动手,会选在先农坛这等地方?”

杜荷趋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兵不厌诈。当年陛下玄武门之变,不也选在宫城之内?如今羽林军三万,加上金吾卫中忠于陛下的旧部,若在祭台设伏……”

李元昌皱眉:“殿下,帝王心术岂可用亲情度量?当年汉武帝为卫太子兴巫蛊之祸,何曾念及骨肉?”

“汉武帝?”

李承乾冷笑一声,拾起案头的邸报,指尖点在“太子活我”四字上,

“那是因为卫太子没有三熟稻种。如今长安米价斗米四钱,百姓把我当神农氏供着。陛下若在祭天之时拿我,岂不是坐实‘君德有亏’?山东士族本就不满关陇门阀,届时必借题发挥,江南漕运一旦停运,关中百万军民吃什么?”

赵节还是不解:“可陛下若以强行动武,软禁殿下.”

李承乾呵呵一笑。

“诏敕上不是说了,右金吾卫与羽林军各出三千,分驻坛外两侧吗。”

“三千将士足以,先农坛这么个地方,难道三千将士还不能护我周全?”

“况且,若陛下真的动手,对于我等来说,更是好事。”

李承乾有着足够的自信,这源于他对自身武力的信任。

或许是太子当得太久,一直坐镇指挥,很多人都忘记了,当瘸腿的太子坐在马上的时候,那便是战场上的无敌猛将。

尉迟敬德也好,程咬金也罢。

他们是大唐一等一的猛将,可李承乾却不怎么放在眼里。

当然,如果二凤真动手了,李承乾也并不是要跟其拼杀为主。

只要他想退,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谁能拦住他?

反之,一旦二凤真糊涂了,在告天祭祀上去动手,那‘大义’便会来到李承乾这边。

彼时若走玄武门,那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清君侧’。

“属下明白了。”

杜荷忽然躬身:“陛下要的不是杀殿下,是逼殿下‘失德’。若殿下拒赴祭祀,便是‘无视国典,目无君父’。若带重兵前往,便是‘谋逆之心,路人皆知’。唯有……”

李承乾接过话头:“唯有从容应对便是。”

“这是赌,赌陛下不敢在祭天之时担上杀子恶名,赌三熟稻种的民心分量够重。”

赵节见此,急道:“可是殿下,万一陛下真动了杀心……”

李承乾微微摇头:“动了,才是更好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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