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餐后,卫潇潇和黎越合计了一下。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两头骗?”卫潇潇压低了声音问。

黎越点头:“更准确的说法是,对玉三娘和吴彦昌都只说部分的真话。”

“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挑起他们两个的内斗,这两个人是死敌,立场不同,又有过往的情感纠葛,势必有这一场恶斗的。只要他们两个的眼中只有彼此,我们就会被忽视,也就有了逃出去的机会。”黎越道。

二人模拟了几种方案,卫潇潇注意到黎越的手总是放在腹部。

“你怎么了?”她敏锐地问,“胃疼?”

黎越下意识地吃了一惊,毒药的药力在吃过解药后依然没有完全消失,一阵一阵的隐痛不时从丹田那里扩散开来,像是身体上有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试图按住这个伤口,连忙把手挪开。

“没有。”

卫潇潇没有被骗过去,她直接抓住了黎越的指尖。

“好凉。”她皱起眉头。

黎越冷着脸把手抽回来,然而还是感到如同有一股电流从那里蔓延开来,在全身都过了一遍。

“身体不舒服不要强忍着。”卫潇潇不满,“该跟我说得和我说。”

“……已经不疼了。”黎越尽量装得云淡风轻,“这几天饮食不规律,早上起床后会疼一会儿,但不严重。”

“真的?”卫潇潇狐疑。

“嗯。”黎越深知自己说得越多越容易露馅,立刻起身,“吴彦昌这个时间应该出去打听暗道运送火药材料的事了,趁着他不在,我们抓紧时间去临水阁楼找玉三娘。”

*

时间还早,阁楼里临窗的房间中,玉三娘正借着晨光梳妆。

桌前摆着一溜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妆品,从美白增香的粉英,到描眉的青雀头黛,点唇的红雪胭脂。

玉三娘将粉英重重地压在自己的眼角上,似乎只要足够用力,就能压平那些岁月留下的细纹。

在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她是完全不了解这些妆品的,那些闺阁小姐在描眉画眼时,玉三娘在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和无数个土匪汉子一起上马在野地里驰骋,裹上一身的黄泥和沙子,下马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把抢来的珠宝藏好后倒头就睡。

但她遇到了吴彦昌,年轻时的吴彦昌是那样温润知礼的翩翩读书人,让听多了折子戏的玉三娘觉得能站在这等才子身边还显得般配的,怎么也得是个“佳人”才行,于是她从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箱子中翻出了条浅粉色的罗裙,又搜罗了一堆瓶瓶罐罐,为自己画了个自以为极美的妆容,扭着腰去找吴彦昌。

吴彦昌当时在喝茶,看到她的第一瞬间就把茶笑得喷了出来。

他把玉三娘拉过去,找了螺黛,把她自己画的那两条蛾子一样的眉毛擦掉,重新一笔一笔画了过去。

玉三娘没怎么读过书,但也依稀听人说过,画眉是夫妻恩爱的表现。

于是她怀着一颗满腔快要溢出来的甜意,问吴彦昌:“你是不是第一次给女人画眉?”

后来,无数次地,玉三娘想——她不该问那个问题的。

如果不问,一直这么糊涂下去,那么或许她和吴彦昌,仍然能有一些好日子可过。

那时候吴彦昌的身体在青色长袍下微微抖了一下,他避开了玉三娘期许的目光,没说话。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不是。

他不是第一次给女人画眉。

像是一盆冷水突然浇在了玉三娘的头顶,她那时候还是少女,没有被时光磨练出一副七情六欲不上脸的城府,一时间只觉得有一把熊熊的火在自己心头燃烧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吴彦昌的确是告诉过她的,他在科考前就娶过妻。

不过她听完就抛到了脑后,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因为吴彦昌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是奉着父母之命娶了那个女人的,两个人在婚前连面儿都没见过,婚后不过一个月吴彦昌便进京赶考了,二人之后聚少离多,都是写信联系。

所以玉三娘根本没将那个女人的存在放在心上。

可现在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女人就在那里,她是吴彦昌明媒正娶的妻子,吴彦昌不管爱不爱她,他都尽过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叫什么?”彼时的玉三娘冷冷发问。

吴彦昌没有说话。

“叫什么?!”

玉三娘发火了。

也许是玉三娘生气的时候自有一股凶悍之气,也许只是单纯地不愿意让喜欢的人不高兴,总之,吴彦昌妥协了。

“她没有官名。”吴彦昌道,“家里人叫她阿栀。”

吴彦昌以为玉三娘要发火的,然而她没有,这个脾气火爆的少女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她想起了更多的细节。

老吴的汗巾上,边角总是绣着一朵栀子花。

还有她在他身上发现的书信,每次笔迹都不太一样,阿栀大概是不怎么识字的,每次写信应该都是找人代写,因此字迹会有不同,但相同的是,信角也会画着一朵栀子花——那是她自己画的。

阿栀,阿栀。

名为妒忌的火燃烧得越来越旺,最终化作一片黑色的滔天火海,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啪”地一声,玉三娘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牢牢地抓着放口脂的盒子,太用力了,以至于她长长的指甲断了。

玉三娘凝视着那枚断甲,它残留在桌上,是一截艳丽的红。玉三娘总在试图留起官家女子那样漂亮的指甲,但永远留不长,她毕竟是要拿刀的人,长指甲总会突如其来地断掉。

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无论怎样精心修饰,底色仍然是那股褪不尽的杀伐之气。

玉三娘沉默片刻,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瓷盒,外圈一层莹润的釉质,里面盛着鲜红如血的胭脂,一股扑面而来的花香。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