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余,皇城下学子争斗的声音还没有停歇。
虽动静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一次比一次更为剧烈,然宫中依然是岿然不动。
辍朝已有近两月,群臣有心当面谏君,可是连隆祐帝的人影都见不到,甚至有些大臣都开始怀疑,隆祐帝是不是真的病了,辍朝并非推辞。
久久看不见皇帝,大臣们当然是会慌乱的,尤其是隆祐帝这般勤政的皇帝。
自他登基以来,就从未有过歇朝超过三日的,这一次便是六十日,更无政令出宫,让百官尽皆茫然。
渐渐的,皇宫城门下就多了不一样的声音。
不少不愿意参与进斗争的大臣,便齐聚在宣武门下,恳请隆祐帝复朝,又或者准许他们探视。
可依旧被守宫门的禁卫与宦官拒绝。
他们再无法得知隆祐帝的消息,甚至生与死都不知。
“朝事不可废,怎好就这样一直罢朝下去?”
“没错,比起科举不可耽搁的事还多了去了,怎能就因为这一件事,弄得君臣生隙,再不往来了?这……这,没有这种道理。”
“柴相,您怎么看?我们是不是该再去宫门求一求情面?”
柴朴站在人群之中,暗暗叹息了声,偏头问向与他并肩站立的枢密院事东方治,“东方大人,您意下如何?”
东方治轻捻着胡须,似是揣度着隆祐帝的心思,道:“陛下乃圣明之君,今遭弄得如此局面,京城内混乱不堪,当不是陛下的罪过。”
“需得我们先认下这个错,无论是先前上奏折的大臣,还是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国子监,需得联名认下这门错事。酿成今日之错,乃群臣之过,并非陛下之过。”
围观的大臣们,尽皆颔首,以为东方治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然而东方治的话还没说完,又道:“但仅仅如此还不足够,如今学子群情激愤,又是联名上书,又是罢考弃学,若想要收场,总得提出一个让陛下满意的法子来,让陛下来执行。”
“当然这法子对了,是你我之功,错了,依然是你我之过。谁可以几分见底,说出个子午寅卯来?”
官场都是不粘锅,群臣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没人会愿意担下这份风险。
待东方治一席话说罢,群臣皆是往后退出了一步,让孤零零站在场中的柴朴和东方治更为显眼了。
“柴相这段日子深入简出,应当有所思虑,可有解题之法?”
柴朴谦虚道:“东方先生谬赞了,您乃秦王府旧臣,比我等更能体谅帝心。”
实际上,柴朴和东方治是有种竞争的关系。
如今的两府,已经近乎于虚职,虽然六部仍需要向他们报告工作,但以完全不受他们管辖了。
而且虽然柴朴如今是右丞相,但天下各地的行省已然裁撤,他的丞相之权,宛若空中楼阁,只还有门下省供他操持。
仅仅掌管着出纳帝命,礼仪杂务。
但九州万方的政务庞杂,仍需要人来过目奏折,协助处理朝事。
权利就摆在那里,二人再进一步都可以触及的到,成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治国之臣。
至于岳凌,在柴朴眼中还是更能容易取代东方治,总领天下兵马调动。
果不其然,柴朴将问题踢了回去,东方治的脸上便有几分不自然,率先提议道:“不如这样如何,恳请陛下主持‘经筵大辩’,无论是先贤经学还是定国公如今主持的新学,若是能在一场文辩中说服对方,想必这学子的忧心与不平,也能消散了。”
闻言,群臣交头接耳,却都以为事情在理。
既然意见相左,一方能将另一方说服,那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尤其他们作为儒生,也是有他们的傲骨所在,他们内心暗暗就是偏向学子的一方,而并非岳凌。
这样表面公平,实则暗含波涛的事,也是他们最愿意为之的了。
若是到时候岳凌登台出糗,便是隆祐帝也无法再护着他了。
柴朴心底暗笑,“不错,东方先生,你也终于露出獠牙了吗?事情越发有趣起来了。”
面上,柴朴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好,既然大家似是对这看法都足够满意,那我们便回去筹备此时吧,尽快了结,劝陛下重开朝事。”
……
慈宁宫,
本是染病的隆祐帝,再一次来探望母亲孙太后。
比前一次,孙太后的精神更差了些,即便凭借着宫中的上等补品滋养身体,却也如同朽木,形如枯槁。
“听说,你已辍朝许久了?”
孙太后并不意外儿子的到来,尤其风烛残年的她,已然看清些是非了。
隆祐帝颔首答道:“是有此事。”
“为何非要如此大动干戈,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隆祐帝摇摇头,简言意赅道:“不破不立。”
孙太后缓缓吐了口浊气,低声道:“你与你父皇果真一点也不像。”
隆祐帝静默,并未应声。
“倘若,你做错了又该如何?你以江山为赌注,倘若信错了人,非有真才实学,而耗尽国力。到时候北蛮趁机崛起,女真顺势南下,你又当如何?”
隆祐帝收起了一勺勺喂药的汤匙,置于案上,声音同样低沉,却铿锵有力的道:“错?若真错了,朕便亲提三尺剑,披甲执锐,立于国门!”
“北蛮女真,要来便来!纵使山河破碎,朕也要拉着他们,一同葬在这片祖宗基业之下!但如今,朕信他,此局,朕落子无悔!”
孙太后渐渐合上了双目,却也仍见得脸上有几分震颤。
隆祐帝肃然起身,又道:“不过,朕会让母后亲眼见证,朕没错。”
(本章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