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贾母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她不敢看人群,不敢面对这一切。
如果她有力气,她甚至想毁掉自己的容颜,让自己化作鬼魂,也不被贾家的列祖列宗认出。
刀影落下的那一刹那,贾母的脑中似是闪过走马灯。
她作为史家的大姑娘,在荣国府最为鼎盛时期,嫁入府邸。
场面不可谓不隆重,四王八公,乃至皇族无有不出列。
后来贾代善因军功再承袭国公爵位,远迈其余诸公之家,也隐隐压制了贾家本族宁国府。
那是她最得意的日子了,悉心照料起家族的后辈,男丁或许能再上一层楼,女眷亦可联姻皇亲。
本做着门楣永固的美梦,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却不想那已是贾家最后的鼎盛了。
与贾代善聚少离多,二人称不上什么感情,更是在最后相见之时,被指着鼻子骂了一回。
这一切的源头或许都要诉诸到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绕不过去,贾母便是再不想听见这个人的名字,此刻却是自然而然的从心底冒了出来。
岳凌,是了就是他赐予了贾府如今的一切。
曾几何时,他只是个在堂上尊称自己老封君的小角色,而后却摇身一变,可以无视她的颜面,肆意妄为,似是动动手指能给贾家富贵,亦能让贾家破灭。
更是老国公都不得不因此巴结他。
贾母一生没做过错事,更不认为自己是错,哪怕岳凌的权力与日俱增,始终在膨胀,贾母依旧不认为他会有好结果。
可事与愿违,她竟是看不见岳凌破落的时候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是她错了?
口干舌燥,满嘴死皮的贾母,眼眶忽得夺出一滴晶莹来。
为时晚矣,刀影闪落,人头落地,血流如注。
自出牢门以后,贾母便不敢睁开双眼,可当行刑过后,她竟是眼睛圆瞪,无法瞑目。
她亏欠贾家太多,可唯独不曾亏待了贾宝玉,然而人群中并没有贾宝玉的身影。
鸳鸯哭得声嘶力竭,几近晕厥,将人群都吓退了,绕着她躲出一片空地来。
尸首被差役收走,若是无人打点,最终的归宿或许就是乱葬岗的野狗之腹。
鸳鸯知晓道理,眼看着刑台被清扫,便不敢耽搁,慌张上前,从头上拔下她的簪子来,绕过人群,求见收尸的差役。
“官爷,行行好,我是荣国府的奴仆,这尸首还望大人能抖抖手指,行个方便。”
尸首是人尽皆知的灰色产业。
只要陛下没有明确旨意,即便是罪大恶极之徒的尸首,也能够偷偷摸摸的换出来下葬。
尤其这是贾母的尸首,曾经那个盛极一时的荣国府掌权人,怎么会一根簪子就打发了呢?
差役上下打量起了鸳鸯,鸳鸯下意识双手抱胸,遮掩起来。
“官爷,您别看这只是个簪子,这是上佳的做工,若是去当铺,至少能换五十两。若是遇到识货喜欢的,百两都打不住。”
“实不相瞒,这是我最后的家底了,便是官爷要的再多我也身无分文了。”
“如今我还是贱籍,若是以后寻得一户好人家,能支付我月钱,我再攒攒孝敬官爷也成。”
曾经的荣国府大丫鬟,便也只能在路边如此卖惨,鸳鸯红着眼恳求着。
一听此女还是贱籍,是为官奴,还能寻得下家。
差役嘴角颤了颤,便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接过了簪子,还不忘与鸳鸯解释道:“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不妨与你说的更通透些。我虽然是搬这个尸体,却也得在上官那盖印。这银子,不单单是拿,还需上下打点。”
见差役松口,鸳鸯如释重负,连连道谢,“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官爷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差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再去寻些银子吧。”
“什么?”鸳鸯诧异,这与说好的并不相同。
差役又道:“这老夫人生前也是个体面人,你总得给她打一副棺材吧?你久在牢中或许并不知晓,近来学子闹事,棺材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怕是五十两都买不来好木打棺材了。”
“你还是快去想想办法吧。”
鸳鸯如梦初醒,慌张的寻路去了。
鸳鸯是贾家的家生子,父母都在金陵老宅,京城里没什么人脉。
她首先能想到的便是宁国府。
毕竟荣宁两府亲如一家,曾经老太太多次贴补他们,帮他们做事,按情理也该出一口棺材的银子。
可当她寻到宁国府门前,才知道什么是物是人非。
宁国府的赖二管家,因为抄家同样抄到了赖家,而受牵连,同样获罪。
鸳鸯是连个管事的寻不到,苦等许久,才撞见欲要出门的贾蔷,被带进了前堂。
可当来到了前堂,她心有后悔。
过去有贾母压着,这几个色胚还能装一下正人君子。
而今日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坐在堂前,眼睛就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分毫,其中心思,鸳鸯怎会不明白。
落下茶盏,贾珍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旧相识了,说话也不必兜圈子。老祖宗的事,我们听闻了,可我们也不好插手。”
先将事情定个调,再提高自己所需的报酬,这是管用的伎俩了。
“你知道,那是抄家灭族的过错,更甚还连累了我们东府一并受罚。论人情,我们都不想管,怕惹得一身骚,但毕竟你求来了,通融通融也未尝不可。”
父子俩一般模样的色眯眯眼神,更是伴着淫笑,令鸳鸯作呕。
或许在他们眼中,旧时不敢冒犯的鸳鸯,如今能沦为玩物,更让他们尽兴了。
如不是趁人之危,鸳鸯未必不肯。
起身抖了抖膝盖的灰尘,“既然大老爷不肯,那我便再去别处寻。”
鸳鸯前脚要走,却是被贾蓉堵住了去路,眼神已是不加掩饰了。
“走,你往何处走?”
贾珍更是步步紧逼,“除了本大爷,可还有人能怜悯你?”
“没错,若是你表现的好些,爹爹或许能多赏你些呢。”
贾珍调笑着欲要动手动脚,鸳鸯狠狠往脚下一跺,道:“我如今贱籍还在官册,你二人若是在此处坏了我的身子,如何与官差交代?”
“此处不成,自有寻银子的去处!”
鸳鸯心想,“或许宝玉只是不知道老祖宗行刑之期,我去寻他拿些银子厚葬老祖宗,当不为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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